转眼入秋,自从飘飘去上小学之后,申屿阳和戚濛的空闲时间就多了起来,虽说家是搬过去了,但家里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,总是要慢慢添置的。
要说这些在网上都能解决,但戚濛坚持闲着也是闲着,还不如先逛一逛实体店。
原本戚濛的第一首选是宜家,经济实惠不说,样子还好看。但渤州哪有什么宜家,只有单洞小商品批发市场。
到了单洞小商品批发市场,戚濛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既视感。商品也算是琳琅满目,虽然跟淘宝比不了,但也占了整整一栋楼。最让她开眼界的是,他们货品的摆放位置,依然是散台小摊贩,每家都没有个门店,大家都是一家挨着一家,大通铺的摊位之间只用一根棍子隔着。
与此购物环境极其不相符的是,来买东西的人都是“达官显贵”,当然这是在戚濛看来。
因为她三不五时的就能看见这人背着香奈儿,那人挎着LV,上到爱马仕稀有皮,下至罗意威小众款,都不在话下。
戚濛的注意力哪里还在小商品上,早就被这些出街look夺走了眼球。
这边申屿阳拿了好几条颜色的毛巾等着戚濛决定,见她心不在焉便问她,“看什么呢?”
戚濛有感而发,“我发现渤州的人都好有钱!”
申屿阳对自己乡亲们的经济水平了如指掌,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句“好有钱”是在戚濛的嘴里说出来的。戚濛虽说不至于眼高于顶,但怎么也是被北京高消费滋养出来的人,不看不起渤州人就不错了,还能这么惊叹?
接着戚濛偷偷指了指左边不远处的人,“你看那个,爱马仕鳄鱼皮的Birkin,没几十万都下不来,而且还得配货。”
申屿阳虽说对包没研究,但渤州特别是能来批发市场买东西的人,背几十万的包,他不敢说百分百没有,但出现率一定比鳄鱼皮还稀有。
“你再看那个,还有那个,怎么个个都背好几万的包。天啊!渤州是不是家家都暗地里有矿?”
“要不等一会晚上跟我妈和老姨家吃饭,你问问我们申刘两家有没有小煤窑什么的?”
戚濛还不至于傻到去问小煤窑,但当她看见刘秀竹背着巴宝莉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问了包。她记得记一次见面刘秀竹就背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款的葆蝶家,虽然她没见过,但那经典编制样式一定错不了。
知道刘秀竹是有产业的人,戚濛对她包的渠道深信不疑。
恰好饭桌上她们比邻而坐,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她,倒是张嘴先夸,“老姨的包不错,上次那个也好看。”
刘秀梅看在眼里,心想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戚濛也能主动聊天?她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玫红色的牛皮包,怎么自己的不好看吗?也没见她夸过。
那边的刘秀竹听见戚濛夸自己,开心得不得了,被这么时髦的人肯定审美,等于是官方认证。
说着她毫不避讳的把放在身后的包又拿在手上递给戚濛看,还介绍着说,“好看吗?我就不喜欢那些大红大紫的,我一般就跟着电视剧买。之前我总看见电视里背这个格子的图案,我就买了。濛濛你喜欢的话,老姨给你也买一个。”
戚濛惊讶于刘秀竹的大方,再怎么有钱,一个万八千的包也不能说送就送吧。她客气了半天,还越发觉得手里的包哪里怪怪的。
她虽然没买过巴宝莉的包,但按理说名牌包不至于五金上的刻字这么模糊啊……
她避重就轻的问,“老姨你这包在哪买的?咱们渤州还有巴宝莉呢?我正没地方逛街,正好去看看。”
“巴什么?”刘秀竹没听清,一脸疑惑。
戚濛其实已经怕他们这年纪的人不认识英语名,特意说的是中文翻译,但还是没听懂。
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,刘秀竹说,“就在太阳广场下面那个地下商场。你去转吧,里面都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。老姨心理年轻,就喜欢买年轻人的东西。”
怪不得……
戚濛对渤州的人“富有”恍然大悟,她试图告诉刘秀竹,“老姨你知道这格子其实是一个牌子吗?叫巴宝莉,一只包一万多呢。”
“啊?这还是个名牌?我以为就是个图案呢。那我捡到便宜了?我花二百三买的。”听完刘秀竹非但没有质疑自己的包,还觉得自己走了运。兴致起来之后,还问戚濛,“你这包我看也有卖的,是不是在北京也挺贵的?等下次我也买个你这样的。”
那顿饭戚濛吃得闷闷不乐,其实她本来看见刘秀竹和其他人背着名牌包挺高兴的,至少这说明她还是有机会找到原来的群体。但当自己一万七的LV被当做和地下商场那些几百块任君挑选的假宝相提并论的时候,她就觉得难以自处。
倒不是她瞧不起买假货的人,每个人的消费观不同,阶层也不一样,这是别人的自由。但就像尊卑有序一样,在她心里始终有着小小的坚持,认为自己咬牙买真包会高人一等,会在别人面前信心满满的谈论自己的那些名牌。
但在渤州?恐怕她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。
她甚至都没办法对她们进行评判,她们连虚荣都不是,那些格子、编织皮、老花,在刘秀竹之辈的眼里就是个样子好看,她们似乎比自己还要坦荡。
之前戚濛也被毒鸡汤洗过脑,认为买假包的人就是虚荣心作祟,买不起还想装有钱人。但在这里,这些人连自己背了假包都不自知,连真包都不知道,她们或许才是真正的抛开了品牌加持的本身,只是单纯的为了样子而购买。
消费主义的观念在戚濛的脑中被重新洗牌和定义。
渤州的“高仿”充斥着大街小巷的吃穿用度。
小区名能叫出全地球,颐和园、巴黎豪苑、曼哈顿、香榭丽、西班牙风情、米兰印象、柏林东郡……
她每每听见的时候,都会服气开发商有个全球化的梦。
申屿阳虽然也不知道戚濛的无精打采从哪来,但见她对逛街提不起兴趣,就向徐楠打听渤州有没有什么好吃的。
电话那边徐楠如数家珍,“曼哈顿门口新开了家绿茶,你们可以去吃。上海路还有家慢咖啡,估计嫂子也能喜欢。”
在北京的时候,这两家店就是他们时常光顾的,回渤州也好几个月了,戚濛想必也是想念北京,正好去缅怀一下。
谁知当他们站在绿茶门口的时候,整个傻眼了,这哪是那个曲水流觞的绿茶,里面的桌椅摆放像大学食堂,除了名字之外无一相同。
申屿阳看得出戚濛的失望,还在幻想也许只是省去了装修成本,说不定菜色是一样的。就跟服务员确认,“你家是全国连锁的绿茶餐厅吗?”
服务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,还在想老板这么厉害已经开连锁店了吗?她有一说一,“县里也有一家分店。”
戚濛扫过菜单,依然是极具北方特色的菜品。她礼貌的拉申屿阳离开,也许自己一开始抱有幻想就是错的。
申屿阳还有planB,“没事,我们去漫咖啡。”
但经此一遭,戚濛已经心里有准备,“只怕漫咖啡也是假的吧?”
果然,招牌上赫然写着“慢咖啡”。
此“慢”非彼“漫”。
申屿阳有些尴尬,提议再换一家。戚濛认命的说,“渤州除了烧烤、炸串、铁板烧是正牌之外,其他的去了谁家都一样。凑合吃吧,我饿了。”
其实慢咖啡里面的装修并不比漫咖啡差,让戚濛意外的是连味道都也相差无几。三明治做得有模有样,轻乳酪蛋糕也口感极佳。
戚濛纳闷的问申屿阳,“其实这家做得很好啊,为什么要去借名呢?自己随便取一个名字不好吗?”
申屿阳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,给她解释说,“这就是渤州人对大城市的慕强心里,你也可以理解为憧憬和向往。商家不是对自己的手艺没自信,只是认为套用已经成名的名字是捷径。”
戚濛半信半疑,申屿阳又说,“谁周围都有几个朋友在北上广深,渤州人其实很羡慕他们在大城市吃什么网红餐厅,但那些店都不会进驻渤州。所以给了渤州想投机取巧的商家可乘之机。大家一听名字和大城市的一样,就趋之若鹜的赶来,不为别的。就是人家去过的,自己也想试试。”
戚濛又不知人间疾苦的问,“那直接加盟呗,走正规渠道,有正式授权,不是更好吗?”
“你知道加盟费多少钱?少则几万,多则几十万,先不说有些店给不给加盟,就算给,这笔不菲的加盟费和装修标准也够拔掉渤州商家几层皮。最后羊毛出在羊身上,加盟的价钱都加在菜品里,你当菜价渤州能出得起啊?一盘炒时蔬五十八,两个人一顿饭随随便便三五百。够渤州人在家吃一个月了。”
戚濛在北京时从来没想过,那些随处可见的饭店餐厅竟然也能是“奢侈品”,在遥远的某处也能被模仿。当时只道是寻常,但正是那些寻常之处渗透到她的习惯里。而当她做好准备放弃工作和博物馆音乐会的时候,却没成想这些日常的细枝末节,也像戒烟瘾一样在等着她。
顿觉她的追求被束之高阁,她的品味无处安放。